发布时间:2025-01-19 03:35:38
人与树的相知,需要一点心有灵犀。
每当这个季节,秋冬交错之时,南京引以为傲的梧桐,已是叶落满街,而另一种树—— 乌桕 ,却正惹火了初寒的气息。
一见倾心的相遇,源自我们内心与乌桕同样的选择:越是寒冷,越要绽放生命的燃烧,于是,火红就成了我们共同的追求。
如此,就不可错过玄武门前的一路乌桕树,就几百米而已,日常的、街边的、唾手可得的、穷曲虬结的风景,猝不及防地撞进眼里、心里的,才真正称得上灵魂的邂逅,以及令人感动的相知。
清代的顾贞观留有一首小令《 菩萨蛮·山城夜半催金柝 》诗云:
同样的乌桕树,只不过从屋门前长到了今日的城门前而已。
这乌桕树,在孤馆的凄凉中、在朦胧的月色下、在夜半金柝的打更声里……愈发的光怪陆离、树影惨淡。
这就样,羁旅之人因为思念亲人而辗转不寐,直到窗外渐白、鸡鸣马嘶,到底是彻夜不眠。这孤独而冷清的况味,不止是此时此刻,更是我们一生中独自前行的写照。
相遇,无处不在,因为开门即乌桕。在宋代敖陶孙的 《送袁度这挈家之任》 中的
门前,春日开花、乌鸦来戏,那时,诗人与袁君初相交,一切都是新鲜青春模样。
而到了辛弃疾的 《临江仙·手种门前乌桕树》 中:
依旧是门前的乌桕树,却已经千尺苍苍的暮年之景,不知见证了多少的重复的四季农桑。
辛大诗人感慨自己却是75年来一事无成,唯留下风霜两鬓的斑驳。
绿窗红妆,也不知是窗外乌桕又一秋,还是窗内佳人为何人?反正,从今日起,就是一醉解忧罢了。
诚然,乌桕的惊心动魄,在于经秋而艳的红颜。宋人是最懂乌桕之美的,周师成《句》中的:
一下子,就把我们拉进了一个审美的精神世界,黄芦白花和乌桕叶红,是秋之颜色,雅之极、浓之艳,都不及“月无赖”和“秋可怜”来的妙趣横生。
原本的悲秋情绪,也因为这乌桕红叶,而淡了、散了,只留下心头的余欢……
这乌桕红叶,落在宋人洪咨夔的 《洪源洗心堂饮中偶成》 中就是 “未霜乌桕赤,得日紫薇红” ;
落在陆游的眼中就是“ 今岁霜迟殊未寒,篱东乌桕叶才丹 ”,是“ 寒鸦先雁到,乌桕後枫丹” ,是 “乌桕赤于枫,园林二月中”, 是 “鹁姑声急雨方作,乌桕叶丹天已寒”;
落在林逋先生的诗中就是 《水亭秋日偶书》
但是,令人意外的是,乌桕所现身的古诗词中,最出名的却是张继的千古名作 《枫桥夜泊》
这江枫,是江边的红枫吗?古人云,枫树长山中,而张继的诗当作于农历十月深秋时分,江南水边多植乌桕之类树木,经霜叶红,古人诗中多混作为‘枫’。故江枫,是泛指江边的红叶类树,最惹眼的就是乌桕本尊是也。
甚至,杨万里作诗《秋山》如此幽默老辣地写道:
未经人生风霜的洗礼,写不出来如此劲道和个性的文字,这铮铮的乌桕红中,少了柔媚,而多了风骨和韵致, “错将”、“偷天酒”、“掩醉容” 无不是诗人以乌桕自喻述志。
莫要以为古人真的乌桕丹枫不分,至少在杨万里的《秋山》中
乌桕和丹枫,明明白白,虽然生长在水边的当时乌桕,但古人有意而为之的“错乱”,大概是因为乌桕之名,和乌鸦分不开吧,在 《本草纲目》 中有云 “乌臼,乌喜食其子,因以名之……或云:其木老则根下黑烂成臼,故得此名。”
民间,对乌鸦多有偏见,但早在周朝 ,乌鸦却奉为 “神灵之鸟” ,还拥有“忠孝”的品德和令人惊叹的智慧,因此又有 “乌鸦报喜,始有周兴” 的说法。
而寒鸦喜欢栖息和琢食的乌桕树,自然也非平凡之物了。追溯乌桕树的 历史 ,最早记录进典籍的,是1400多年前北魏贾思勰的 《齐民要术·乌臼》:
乌桕,亦做乌 臼 ,实如胡麻子,多脂肪,可制肥皂及蜡烛等,又兼得秋叶飒红之美。
南北朝的 《乐府诗集·杂曲歌辞十二·西洲曲》 中,由梅起兴,讲述了一个女子对昔日与爱人在西洲游乐的美好回忆,以及在此后无尽的思念,爱意缠绵中的这几句
翻译成白话文就是,西洲到底在哪里?摇着小船的两支桨就可到西洲桥头的渡口。天色晚了伯劳鸟飞走了,晚风吹拂着乌桕树。
这就格外的含蓄而隽永,如一副永远不会褪色的画,定格在那淡淡的情绪瞬间,仿佛有瞬间的失神。
这样的古典意境,即使豪迈的李白的写来,也是如 《小溪秋色》 一般 “伤别离” 了:
原来,当碧绿的树叶褪换了猎猎的红色新衣,虽然看在眼里是色彩的明艳,但是品砸在心头却是悲秋的离愁。
唐代的张祜被称为 “海内名士” ,他的一生都是在路上,他的 《江西道中作三首》 之一
则更见萧索和心头的孤独,连鸟雀都还有日落后的归栖之地,乌桕树上就是家,可以旅途中人儿啊,又何处是归程?
原来,周诗成的那一句“乌桕叶红秋可怜”,哪里仅仅是秋色惹人怜,分明是” 乌臼树头乌臼栖”,人在旅途慢慢尘,可怜的,终究只是我们自己,而已。